辯方被判承擔一半責任并提出上訴

本案當事人名叫張某和魏某，兩人都是上海某大學的學生，原本并不認識，但一場校園籃球賽讓他們認識了起來。比賽中，兩人發生碰撞，導致張某摔倒在地受傷。隨后，張某將魏某起訴至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法院，要求賠償醫療費6.5萬余元。2020年11月30日，一審法院判決魏某對張某受傷負有50%的責任。魏某對一審判決結果不服，他認為籃球運動本身就有一定的風險，自己也沒有故意撞倒對手，為什么要承擔責任？于是上訴至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那么二審的焦點是什么呢？對抗性運動的傷害責任該如何認定？兩年前的那場籃球賽到底發生了什么？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本案當事人張某、魏某，參加學校組織的籃球比賽，張某是俄羅斯隊的隊員，魏某是德國隊的隊員。

學?；@球比賽期間發生意外

張偉和張文都是籃球愛好者。2019年10月，他們就讀的大學組織了一場籃球友誼賽，學生以院系為單位參賽。10月11日的預賽中，張偉和張文所在的兩支球隊爭奪激烈。然而，比賽剛進入下半場，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兆偉：比賽中，張春軍處于進攻狀態，準備跳投上籃時，作為防守隊員的魏某進行了蓋帽或者扣籃，結果雙方在空中發生碰撞。

張文宏所在的球隊身著藍色隊服，魏偉所在的球隊身著深色隊服。體育場外公共場所的視頻顯示，當天晚上11點49分左右，張文宏在本方半場成功斷球，而對方半場無人防守，他拿到球后便快速反擊。

上訴人張先生：我剛才加速，想要快速上籃完成這個進攻回合，然后就在我上籃的過程中，感覺有人在空中從側面和后方撞到了我的身體，然后我就直接摔倒在地上。

防守時發生碰撞，導致對方倒地受傷

照片中，身穿藍色隊服、帶球跑在最前面的男孩是張文，身穿深色隊服、緊隨其后的男孩是魏文。就在張文跳起上籃時，魏文追上張文，兩人相撞，隨后張文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上訴人張先生：我摔倒在地之后，想站起來，然后就發現我的手不受控制了，站起來的那一刻，我覺得身體有一種撕裂的感覺，因為靠近心臟，所以很痛。

張某治療花費數萬元。他認為，這一切都是魏某在比賽中的犯規造成的，魏某應該承擔責任。但魏某認為，籃球比賽中身體接觸在所難免，自己又不是故意的，憑什么要承擔民事責任？見雙方無法達成一致，張某將魏某告上法庭，要求魏某賠償6.5萬余元。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根據我看到的(庭前調解)材料，魏某愿意賠償1萬元，但是張某覺得這個差額和自己花費的金額相比太大，所以雙方沒有達成協議。

一審法院認定防守行為構成犯規，法院應承擔侵權責任

2020年10月22日，一審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并于11月30日宣判。法院認為魏某的防守行為構成犯規，應承擔侵權責任。但張某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自愿參加競技性較高的體育運動，對可能造成的傷害應承擔一定的責任。法院據此判決魏某對張某的傷害賠償承擔50%。魏某不服，向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朝偉：魏某的上訴請求是請求二審法院駁回張某一審的全部訴訟請求，他認為我一分錢都不應該付。

韓朝偉法官解釋稱，隨著2021年1月1日民法典實施，本案二審適用法律有所變化。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2020年底，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若干問題的通知》

〉

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關于訴訟時效的若干規定》第十六條的規定，雖然本案全部事實，包括本案一審判決，均發生在2021年1月1日之前，但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第十六條的規定，本案可以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一十六條關于自愿風險的相關規定。

本案二審適用民法典中的自愿風險條款

也就是說，根據相關規定，本案二審可以適用《民法典》中的自愿風險條款。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一十六條規定，個人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化體育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損害的，不在此限。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 韓照偉：其實這對于我們法官來說也是一個新規定。那么在這個案件中，我們怎么去認定籃球比賽規則是否被違反了？能不能認定違反籃球比賽規則的人存在主觀故意或者重大過失？其實這也是這個案件審理中的一個焦點和難點問題。

法庭需要還原比賽細節，從多個角度進行評判

那么本案中，“愿意承擔風險”是否就意味著不需要承擔責任？法官認為，這需要從多方面來判斷，比如魏某是否有主觀故意、重大過失等，這需要還原比賽細節。

身體犯規和技術犯規有什么區別？

出庭作證的青年肖某，在那場籃球比賽中擔任裁判，當時他是學校日語系的學生，并不是職業裁判。他在法庭上稱，看到魏某擊倒張某，他和另一名裁判商量，判魏某犯規。但實際上，在2019年12月學校體育部發布的第一份情況說明中，明確寫著：“當值裁判對防守隊員魏某吹罰技術犯規”。幾個月后，學校體育部發布的第二份情況說明，改判為：“因當時對情況理解有誤，裁判吹罰為技術犯規。經與當值裁判語音確認、現場視頻確認，當值裁判吹罰了犯規，判罰為兩次罰球加一次擲球?！蹦敲磳W校為何要改判呢？犯規、技術犯規，兩者有何區別？ 在案件中它們意味著什么？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 韓照偉：技術犯規的定義很簡單，就是沒有身體接觸的犯規。我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參加籃球比賽的運動員，對裁判員或者場邊的觀眾有不禮貌的行為，這就屬于技術犯規。第二種犯規，就是違背體育精神的犯規，比如說我追上你，把你推倒了，或者我拽著你的球衣把你拉倒了，不讓你上籃或者投籃，這種犯規。

向籃球協會詢問相關的裁判規則和處罰

身體犯規是“違反體育精神的犯規”，與技術犯規最明顯的區別就是有身體接觸。在中國籃協審定的《籃球規則2020》一書中可以發現，身體犯規包括“在攻防轉換中，防守隊員為了打斷進攻方進攻，與進攻隊員造成不必要的身體接觸”等多種情形，且行為具有明顯的“故意”傾向。

證人石先生：關于第一個情況的表述，是我的失誤，我對籃球場上的技術犯規、個人犯規的概念理解得不是很清楚，理解得也不是很好。

學校將術語從“技術犯規”改為“身體犯規”

證人石先生是學校老師，也是比賽負責人，他全程目睹了比賽過程，并撰寫了學校的聲明。石先生稱，由于自己對籃球規則了解不夠，在第一次聲明中把魏某的犯規寫成了“技術犯規”。后來他與張某溝通，根據當時的視頻畫面，更正為身體犯規。但魏某一方并不認同學校的說法。

學校的事實陳述有法律效力嗎？

法官了解到，事發后，張某被送往醫院治療，比賽并未結束，繼續進行。公共場所的視頻畫面顯示，張某所在球隊獲得兩次罰球和一次發球機會，符合身體犯規“兩次罰球和一次擲球”的判罰標準。但魏某的經紀人認為，在場的老師和裁判都是業余籃球愛好者，僅憑最后的判罰就判定魏某身體犯規，然后再改變局面的說法，并不成立。

魏某的代理律師田成海：他（張某）在快速運動中，應該預料到自己有可能摔倒，既然沒有故意，也沒有過失，更沒有重大過失，對于這種體育活動，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判斷。

魏某方認為，雙方的身體接觸屬于正常防守的范疇，而張某方則認為，既然自己被吹了“身體犯規”，說明魏某的行為超出了籃球比賽的合理范圍，存在主觀故意。

張某的法定代表人李香梅：我們認為，該犯規不符合籃球運動的正常規則，所謂自愿冒險是合法的，是有規定的，上訴人違反了規定，存在故意、故意、明知故犯，因此上訴人的行為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賠償。

法律上，身體犯規能等同于主觀惡意嗎？

那么，魏某的行為是否構成身體犯規？法律上，身體犯規是否等同于主觀惡意？為了更加詳細地了解本案的涉案處罰情況，審判長及合議庭前往上?；@協進行了進一步的溝通。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首先他們反復看了錄像，給出的答案是肯定檢測不到用膝蓋，這是第一點；其次他們認為魏某的動作很難構成非常嚴重的犯規。

裁判員了解到，根據籃球相關規則，如果比賽中，選手與對手有不必要的身體接觸，則視為犯規，但被吹罰犯規者并非全部針對其他選手，需要根據不同情況進行仔細辨別。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有的犯規不是專門針對球的，而是針對人的。還有一些犯規，有的其實是針對球的，但是我身體的接觸面積可能大一點。

學校將犯規類型改為身體犯規，并提供證據支持

經綜合考量，二審法院認為，學校的第二次情況陳述具有將魏某某犯規類型修正為身體犯規的依據。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本案中，魏某確實與張某發生碰撞，我們也可以判斷魏某確實犯規，但是從現有的證據來看，我們無法判斷魏某是故意用膝蓋撞張某。

主觀上，僅存在一般過失，且適用風險承擔條款

合議庭認為，張某雖然因魏某的防守而受傷，但魏某的行為已構成犯規，但從多個方面判斷民事責任，魏某只是主觀上存在過錯，并不具有故意、重大過失，且《民法典》中的自愿風險條款適用于本案。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從本案其他證據看，魏某與張某之間并無恩怨，且其當時是在防守張某控制的球，而非專門針對張某的身體，本案中，我們認為其行為并未達到故意、重大過失的程度。

法官：對抗性較強的項目注意義務較為寬松

法官還指出，從體育活動特點來看，籃球運動本身是一項競爭性極強的運動，參與者的注意義務應當限制在比一般注意義務更為寬松的范圍。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看待這樣的犯規，不能簡單地孤立地看待這個問題，而要結合籃球這項運動的整體情況，結合籃球比賽的特點和現狀來看?；@球比賽是一個高速、瞬息萬變的環境，你不能指望參賽運動員在做出某個動作之前三思而后行。

要求采取防御行動前經過深思熟慮顯然是不現實的。

合議庭認為，一場比賽，雙方球員肯定會全力以赴，風險性明顯高于正規體育課上的籃球比賽或者業余比賽，要求魏建軍在做出防守動作前考慮所有可能性，是不現實的。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法官韓照偉表示：“為了部門榮譽，我必須不遺余力地做到最好。但另一方面，因為他們是業余選手，對比賽規則的理解、對技術動作的運用肯定是比不上專業選手的，所以這就產生了矛盾。在這種矛盾的情況下，我們不能對魏某的行為要求過高。”

二審已作出終審判決，被告方無需承擔任何責任

最終，2021年6月，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作出終審判決，駁回被申請人張某的一審訴訟。也就是說，雖然魏某在比賽中與張某發生碰撞，造成張某受傷，但魏某并不需要為此承擔侵權責任。

值得注意的是，法官認為，本案判決并不意味著所有類似糾紛都要受到“風險承擔條款”的約束。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我覺得更多強調的是，如果以后再遇到這種情況，可以不用賠償，但是這個但書沒有放在某個位置。因為如果不把這個但書放在某個位置，后果會非常突出。以后大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受傷害就是受傷害，跟我沒關系。

法官提到的關于“風險承擔”的但書條款，是指如果其他參加人故意或者重大過失導致損害發生，則不能基于“風險承擔”而免除責任。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庭法官韓照偉：我覺得需要強調的是，大家在參加帶有一定風險性的文化體育活動的時候，希望大家不要出現主觀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情況，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還是要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